還記得有次高二放學後,一如往常,有些熱情的同學會過來打招呼說再見,
有幾個同學會留下來問問題。我注意到有個學生流連在我身旁,
書包都收好了,手上卻沒拿著講義,我猜想他應該不是要問問題。
於是我先等所有同學都問完問題,
才轉過身來問他:「怎麼啦?你有事想跟我說或分享嗎?」
他帶著有些焦慮的表情,猶豫地一字一字說:
「昨天拿成績單給爸媽看,我不知道回去怎麼面對他們。」
原來是這幾天段考成績剛公布。
我意識到我需要跟這學生好好談談,稍微估量一下時間,還夠。
於是我坐了下來,停頓一下,做了一次深呼吸,
把能量收回到我自己身上, 稍微準備好自己,
我看著他的眼,緩緩地問他: 「怎麼了,你考得很不好嗎?」
「嗯,國文和英文考得不太好。」
「那也還好阿,其他考得不錯呀。」
「嗯」 「你會擔心嗎?」
「我擔心國文、英文會念不起來,你上次教背單字方法我有試,
還滿有用的,不過段考還是沒有考好。」
「恩恩,沒關係,那你下次可以帶考卷來, 我們可以一起研究,
到底是哪裡卡住?這樣好嗎?」
「(點頭)」他的眉頭稍微鬆了一些,肩膀也比較沉一點。
(沉默)
「你爸媽很在意成績?」我又問。
「嗯,他們覺得我考不好。」
「你都考上XX高中了,他們還覺得你考不好?」
「因為我有一個姊姊和一個哥哥,姊姊讀台大的,哥哥讀政大。」
「哦,OK,那我了解。所以他們對你有期待?」
「嗯」
「不過為了這些期待,我猜反而讓你更難專心唸書吧?」
「(點頭)」
「因為你耗了很大的能量在想著要怎麼滿足別人的期待,是吧?」
「(不說話,點頭)」他頭低低的,眼眶有些泛紅。
「嗯,這的確有點困難,讓我想一想。」
(我深呼吸一口氣,思索著,我想探索他內在的感受。)
我們大約沉默了一分鐘。
「你會害怕爸媽生氣嗎?」 「(困惑的表情)」
「例如:他們可能會很兇地罵你、或打你,讓你感覺到害怕?」
「這倒不會。」
「所以你不是害怕爸媽生氣?」
「嗯(點頭)」
我先確認完最表層的感受:生氣和害怕。
我試著尋找他更內心的恐懼。
我問他:「那....你能允許爸媽可以失望嗎?」
「(困惑的表情)」
「你是不是在想,我怎麼可以"允許"爸媽呢?
你心裡是不是覺得爸媽比較高,你比較低,
低的人怎麼能允許高的人?」
「嗯,對。那你可以再問我一次嗎?」
「好,我的意思是說, 現在假設人和人之間是平等的,
你能允許爸媽失望嗎?
因為失望是他們的事,不是你能決定的。
你可以嗎? 你可以允許他們嗎?」
「嗯,我可以。」他停頓了幾秒,才緩緩地說出。
我知道他在跟自己的內在確認。感覺身體又更鬆了一點。
「OK。」
安頓好外在的部分,讓他能充分地準備好自己,
我們準備再往更深的地方走 ── 自我。
「那第三個問題是,你能允許自己讓別人失望嗎?」
「這個會比較難一點。」我補充說。
我們又陷入沉默。 但我看見他的眼淚,無法控制地不斷流淌,
我能感受到他很深很深的難過。
我讓他允許自己盡情地流淚,去感受他自己的難過。
我感覺我只是一個陪伴者,在這個神聖的時刻,
一起看見和感受難過。
我想帶他一起練習允許,這會讓他收回自己的力量。
「你能允許自己,即使努力了, 還是不一定能滿足別人的期待嗎?
我剛才第二個問題說: 你能允許別人對你失望嗎?你說可以。
那你能允許自己讓別人失望嗎?
如果我努力,剛好滿足了別人的期待,那很好;
但如果不行,我能跟自己說: OK,我承認我的確讓人失望了。
我承認,我既不抗拒、也不排斥、也不逃避,
我允許對方可以失望,我也允許我可以讓對方失望。」
他默默地流淚,點頭。
過了幾分鐘。慢慢地他眼淚收乾了,
我知道他心裡好多了, 因為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力量。
我想讓他帶著這股力量,再探索地更深一點,
於是我又問:「我最後一個問題是,你能允許自己孤獨嗎?」
「?」
「因為當你允許對方可以失望,那你可能就暫時得不到別人的愛、認可和重視了,
這時候就只剩下你和你自己了,那樣子的狀態是孤獨的。」
「(點頭)」他知道懂我的意思。
「如果我們可以承受那樣的孤獨,那我們就是自由的。
這時候,你還願意愛自己嗎? 你還願意,不論有沒有滿足別人的期待,
都願意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?」
他認真地思索著。
「當你能收回眼光到自己的中心,靈魂能堅定地站立著, 當你能堅定地站立,
你就有勇氣看著爸媽。」
「難怪,昨天爸媽在說我的時候,我都不敢抬頭。」
「阿,沒錯,我就是那個意思。」我本來以為會很難理解。
「當你能穿過那些,能穩穩地站著, 下次當父母告訴你要滿足他們的期待時,
這時候你就能專注地看著他們,允許他們, 也許你會從他們的眼神裡,
看見他們自己內心的痛苦和恐懼。」
「謝謝老師!」
最後一段話,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想要傳達的,不過不重要了。
因為我感受到他又充滿能量,我想他能帶著這股能量回去面對他的父母和其他的難題,
已經很不簡單了。
「我也謝謝你,謝謝你跟我分享。」我回答他。
每每學生跟我分享這麼內心的事,我總是覺得很感恩,
或者更精確地說,是一種神聖。
心裡也雙手合十,感謝天。
我對他小小地點頭敬禮,跟他道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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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常,父母知道自己很努力地在學習怎麼愛孩子,
但卻不知道,其實每個孩子也都很努力地在學習著 ── 怎麼愛他們的父母?
那你能允許自己讓別人失望嗎?
如果我努力,剛好滿足了別人的期待,那很好;
但如果不行,我能跟自己說: OK,我承認我的確讓人失望了。
我承認,我既不抗拒、也不排斥、也不逃避,
我允許對方可以失望,我也允許我可以讓對方失望。」
他默默地流淚,點頭。
過了幾分鐘。慢慢地他眼淚收乾了,
我知道他心裡好多了, 因為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力量。
我想讓他帶著這股力量,再探索地更深一點,
於是我又問:「我最後一個問題是,你能允許自己孤獨嗎?」
「?」
「因為當你允許對方可以失望,那你可能就暫時得不到別人的愛、認可和重視了,
這時候就只剩下你和你自己了,那樣子的狀態是孤獨的。」
「(點頭)」他知道懂我的意思。
「如果我們可以承受那樣的孤獨,那我們就是自由的。
這時候,你還願意愛自己嗎? 你還願意,不論有沒有滿足別人的期待,
都願意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?」
他認真地思索著。
「當你能收回眼光到自己的中心,靈魂能堅定地站立著, 當你能堅定地站立,
你就有勇氣看著爸媽。」
「難怪,昨天爸媽在說我的時候,我都不敢抬頭。」
「阿,沒錯,我就是那個意思。」我本來以為會很難理解。
「當你能穿過那些,能穩穩地站著, 下次當父母告訴你要滿足他們的期待時,
這時候你就能專注地看著他們,允許他們, 也許你會從他們的眼神裡,
看見他們自己內心的痛苦和恐懼。」
「謝謝老師!」
最後一段話,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想要傳達的,不過不重要了。
因為我感受到他又充滿能量,我想他能帶著這股能量回去面對他的父母和其他的難題,
已經很不簡單了。
「我也謝謝你,謝謝你跟我分享。」我回答他。
每每學生跟我分享這麼內心的事,我總是覺得很感恩,
或者更精確地說,是一種神聖。
心裡也雙手合十,感謝天。
我對他小小地點頭敬禮,跟他道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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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常,父母知道自己很努力地在學習怎麼愛孩子,
但卻不知道,其實每個孩子也都很努力地在學習著 ── 怎麼愛他們的父母?